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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剧变中的自然凝思 ——华海生态诗歌论

2015-10-28 14:07:48 来源: 点击: 作者:龙其林

[摘 要] 中国当代文坛上,华海是以创作个性鲜明、风格独特而著名的生态诗人。华海的生态诗歌文本充满浪漫气息,在对地域文化的诗性观照中散发迷人色彩,将自然在场的意象和瑰丽表现了出来。华海的生态理想决定了其诗歌文本必然具有乌托邦情结,在生态审美过程中注重自然神秘性力量的揭示,传达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梦想。

[关键词] 华海;生态诗歌;时代剧变;自然凝思

华海是中国当代著名的生态诗人、诗评家,原名戚华海,青少年时期生活在江苏扬州,此后长期工作、生活于广东省清远市。华海的诗歌刊发于《诗刊》、《星星》、《诗歌报》、《人民日报》、《南方日报》等刊物,代表作有生态诗集《华海生态诗抄》、生态评论集《当代生态诗歌》、《生态诗境》,并编有《敞开绿色之门》等,其中《当代生态诗歌》是国内第一部生态诗歌评论集。在华海的影响下,以《清远日报》生态诗评论专栏为基地,团结了一批以创作生态诗歌为主的诗人群体,在全国具有相当的影响力。

一、生态创作:浪漫色彩与现实批判

在华海早期的诗集《一个人走》中,诗人便已表现出对于优美意境、浪漫色彩的追求。而进入新世纪之后,经过了多年的沉潜和思想、艺术的积累,华海的诗歌转向于生态写作。在《喊山》这首诗中,我们能够感受到华海早期受浪漫派诗歌影响的沉淀。叶橹先生在谈到这首诗时认为,“他以‘樵夫’和‘山’的声音互动,写活了人与自然的关联,有许多耐人寻味的内涵”,“我从华海的诗作中读出了他的心境,读懂了他对生命的思考方式”[1](p.115),可谓深中肯綮。

在华海的生态诗歌中,自然成了抚慰诗人心灵的力量所在,人与自然已经完全融合为一体。自然的气息不自觉中已深入到诗人的灵魂,并以充满神奇力量的触角抚慰诗人的心灵与感官,仿佛有无数的细胞在自然的伟力面前复活,让诗人忘记了世俗的物质语言,而直接倾听灵魂的诉说写下了自然的心声。自然在诗人眼中不仅具有浪漫色彩、蕴含伟力。《天湖》中,人在与自然的交流中抑制了欲望的膨胀,而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这幻景,我们的木舟/永远无法抵达的无言大美/返回到眺望 或者遐想 让/一股升腾、膨胀的欲望火焰/在湖水中慢慢熄灭 归于天地之静/这静,可是事物间永恒弥漫的感应[2](p.5)

不难发现,华海对于自然的表现与许多诗人存在着本质的不同,他不是站在人类中心主义立场上表现自然、使自然成为人类主体性的外在传达,而是直接进入自然的深层,感受到自然本身所具有的生命活力,揭示它对于人类所具有的精神感染力,这对于以人类自我为中心的自然表述无疑有着直接的矫正作用。而更为内在的还在于,华海对于自然所具有浪漫色彩的领会与表现不仅仅是作为一种对于自然魅力的重新发现,引发读者的自然意识和回归自然的文化冲动,而且还是对于自然所具有的净化心灵、治愈精神病症作用的看重。人与自然的长期疏离造成当代人的迷失自我、精神闭抑等恶果已经显露,而作为疗救之策,诗人主张借自然之力来加以克服和治疗。

对于现实生态危机的严峻情形,华海有着自己的认识:“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怨怪老天为什么不下雨,怨怪河水为什么会断流,其实罪魁祸首是人类自己。疯狂地砍伐森林,暴虐地掠夺自然,肆虐地破坏、污染环境,这一切从整体上破坏了生态平衡,形成了严重的生态危机,而操纵这一切的是人类对自然认识的错位。人和自然本是和谐共生的,但人们从贪欲出发,从‘人类的利益中心’出发,对大自然痛下杀手,而由此酿下的苦酒还得由自己来喝,疯狂与荒唐常是孪生怪胎。”[1](p.11)

在人类追求经济利益和现代化的过程中,自然已经遭到人类毁灭性的打击,这其中既有对于“钢铁的车”的技术迷信,更有对“惯性的车”的文化立场的麻木,最终造成了人类“你们就是世界”、“世界就是你们”的顽固中心主义立场。在华海的笔下,城市已经成为生态灾难的频发地。在《窗外,飘来怪味》中,诗人对都市中的恶劣生态及其背后的经济、体制、文化因素进行了深刻的揭露:

窗外,有股怪味飘来……我说:忍忍吧,它有产值、税收,还有奖金……小区住户再不像当初/怒上心头拍案而起/日报上说工厂建立了治污机制/人大督查了,政协过问了/专家也论证怪味并无大害/还有啥好说,专家论证/有益无害 我也信/只能怀疑自己的鼻子[2](p.88-89)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生态灾难面前,人们并非没有对于灾难原因的认识,但是这种正常的认知在经济效益、政治利益面前被遮蔽了,生态环境监督和治理机制的缺失造成了危机的存在和加剧。从这里我们看到了生态危机的社会根源,正是人类自身对于经济利益的追逐和对于物质产品的享受,直接破坏了自然生态的平衡;生态灾害生成之后,人们又不愿牺牲自己的既得利益,反而让更多的无辜人群遭受药厂污染物的侵袭。这种唯发展马首是瞻的观念,既造成了对于自然生态的破坏,又最终导致了人们成为生态危机的受害者。华海通过一首诗歌形象地再现了破坏自然生态来谋求政治、经济利益的内在链条,并对造成生态危机的人类局限表达了愤怒和忧虑。诗人并未停留在环境污染、破坏的表象上,而是深入到了生态危机的社会、人性根源,其批判力度和反思锋芒无疑是深刻的。

二、生态地域:自然的在场与诗意地栖居

在早几年的生态诗歌中,华海大多以清远的笔架山为表现对象,创作了《天湖》、《落日·鸟鸣》、《初冬》、《雨后》、《山气》、《霜迹》、《秋光》、《把笔搁在笔架山旁》、《把笔从笔架山河中提起》、《辉腾锡勒》、《笔架山下》、《临河而居的山城》、《一个人》等众多生态意识鲜明、地域色彩浓厚的作品。在华海看来,“这几年的创作,我主要围绕‘笔架山’这个特定地域展开,构筑一个笔架山生态诗歌的天地。在写作中强化‘在场感’”[3](p.10)

在《山气》中,诗人倾听到来自大山的气息,自然的澄明之境具有了异乎寻常的魅力:

森林的气息在不自觉中/深入骨髓 伸出无数细密的小手/抚慰肉体包裹的柔软灵魂/这自然的澄明之境,已让你/恍然失去语言的冲动……光影交错的林阴下 生命/化为一股轻盈的烟云 被悄然染上早春新叶的香味/像那喝醉酒的守林老者/在任意一棵树下沉沉睡去/那会儿,便有一朵紫红色的花/在旁边平静而执拗地盛开 并把/清鲜的花香 一直送达睡眠的深处[2](p.19)

在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状态下,诗人从自然中领悟生命的原本意义,而自然也抚慰着诗人的心灵。在华海的生态诗歌中,我们总能够体验到诗人对于具体的自然场景的描写,然后进入到自然的内部,把握其脉搏跳动的规律。华海的生态诗歌不是对于抽象自然的书写,也不是对于生态理念的演绎,而是在具体场景、细腻感悟的背景下,由实在自然的体验到一种真实的、可以进入的生态胜境,并从中汲取自然的启迪,领悟自然生态的可贵。

在华海的生态诗歌中,我们也同样可以看到诗人对于诗意栖居理想的追求和勾勒。在作者看来,诗意地栖居不仅关系到现实的生态问题,而且更和人类的精神生态状况息息相关。华海认为,“本来人是生活在自然中的,人与槐花之类的自然物并没有什么高下尊卑之区别,自然既是生命之源又是生命之所,可是,随着我们对人类自我能力的不断盲信,对自然物的认识发生了根本的改变,于是,人们便由自然中抽身而出,自然世界与人类的心灵感应便由此越来越淡漠。”[3](p.51)因此,作为对现代人盲目自信、唯科技是从心理的矫正,重新感悟自然、领悟自然成为文艺家们持续不断努力的方向。只有在自然中,人才能获得身心的慰藉,诗意、健康地栖居在大地上。华海对此有着自己的体会,因此他创作了诸如《起风》、《山行》、《邵伯湖黄昏》、《辉腾锡勒》、《到野外去》、《乡居生活》、《临河而居的山城》等众多生态诗歌。这种诗意栖居的可贵,是通过诗人对于出入自然内外的人们的感受体现出来的,融入自然后的宁静与疏离自然后的躁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诗人从尘世中走入大山,而大山则以沉默与宽容来迎接疲惫的诗人,在博大、永恒的宁静中展现出诗意的存在,诗人在对自然的感悟中获得身心的自由。《山行》中,诗人如此描写山中的景物与个人的感悟:

山一声不吭 以旁观的姿态/站在暮色里 我与友人/边走边谈 便走了进去……突然手机响起 让它响吧/话题转向山外面的陷阱/苦恼 以及无形交易/山未必不懂 它在起伏中/微微叹息 我们坐在老树根上/陷入一段沉默 岚气愈来愈浓/天边霞彩列维坦油画般凝重……[2](p.21)

在华海的作品中,自然具有恢复人们感知能力的神奇力量。在与自然的亲近、熟悉的过程中,诗人获得了内心的宁静,并因此在清远山城的山水之间寻觅到了自己的精神栖居之点。在《静福山(之四)》中,我们看到了这种自然语言所体现的精神乐趣:

一座山醒来 一座山所有的声音醒来/然后我打坐在一片绿荫里 那是谁说/山风放飞流浪的灵魂 其实是灵魂/在风的步履里找到了安居/又是谁说 一阵急雨就会敲碎/梦境 其实所有破裂的幻象 在一滴滚动的/水珠里 重新浑圆 闪耀光晕/只有一个人的时候 我就是一座静福山[4](p.7-8)

三、生态审美:神秘性与梦想性

在华海看来,自然具有启迪人心神秘力量,能够使人在生态遭受蚕食的时代中唤醒迷失已久的自然意识。这种神秘性在现代诗人笔下大多呈隐遁的状态,他们对于自然的关注不是出于生态的观照,因而没有能够捕捉到自然恢宏、神秘的一面。于是,在诗人笔下日光也成了一种亘古不变的力量源泉:“所有的事物在坠落 深陷亘古洪荒/……那声呼唤/便是天际滚动的雷鸣 是一双/神秘的手 把无数生灵/从肉体中唤醒 把光从影子里/唤醒 一切重又明净如初”[2](p.10)。日光背后似乎隐藏着人类所未察觉的巨大力量,它能够沟通人类与自然,并将生灵肉体中的自然意识唤醒。

诗人所理解的这种神秘性不仅表现在自然整体上的伟力,也表现在生物与自然之间的沟通与配合,于是在黄昏的清风中作者聆听到了自然的耳语,发现了秋虫、蚂蚁之间传递的神秘信息:“在透明的暗处神秘传递/流荡的热力隐隐闪闪 往密林中/聚合 并无尽地循环升腾”[2](p.10)。对于自然界中昭示的种种神秘莫测的现象,诗人是有着敏锐观察的,并且思索其中蕴含着的自然警示,因此能够领会春寒失节的暗示,仿佛“让人体味对自然的敬畏?”[2](p.11)甚至,这种神秘让诗人联想到了人类最初的家园。当诗人走进一片树丛和荒草遮蔽的矮丘岭,似乎感觉迷失了方向,这时涌上作者心头的是“那神秘的忧惧在前面/隘口 隐隐地 投下幽影/林中的气息清鲜而陌生 ‘这是/原初的家园 却恍若他乡的异客’”[2](p.12)。

被工具理性和科学技术武装头脑的现代人,却感受不到自然伟力发出的神秘昭示,相反倒是其它的事物捕捉到了种种神秘的气息。在《斧头与丛林》中,诗人以一把斧头的眼光描绘了其所感受到的神秘力量的存在及其昭示。在这首寓意深远的诗作中,诗人从寻常事物中发现了自然界存在的神秘力量。诗人以黑长袍的仲裁者预示了自然界的神秘现象,似乎所有的事物都成了神秘意志的安排。但是作者似乎又深感怀疑,对于自然界仲裁者是否真的存在颇感迷惘,因而陷入到一种困惑之中。

华海在创作中除了对于生态思想主题的追求外,所着力的重心放在了生态诗歌的审美创造上。华海提出了生态诗歌的三大特征,即“批判性、体验性和梦想性(或想象性)的美学特性,并认为生态诗歌可以从正题和反题两个侧面展开,它既能发挥危机警醒、现实批判的作用,又能引领人们寻找正在消失的生态美”,这有这样才能“启悟人们重回自然的怀抱、体验自然的整体性和神秘性,恢复人的想象力和审美能力”[3](p.4)。华海诗歌对于生态梦想的追求是为了寻找正在消失的生态美,其根本目的在于唤醒现代人日渐麻木的自然意识,引导他们关注自然、关注生态。

在华海看来,生态诗歌就是从生态平衡的观念出发,一方面保持着介入现实的力度,在作品表现对于破坏自然生态行为的批判主题,另一方面则注意从文学的审美特性着手,使梦想纳入到自然生态之中,从而为客观、实在的自然赋予了一种理想色彩,力图唤醒人们的自然意识与理想精神,构建起人与自然和谐的胜境。于是,在一系列的诗歌中我们看到了华海笔下的生态胜境与梦想。诗人在重回自然的过程中,获得了心灵的宁静,并从自然中汲取了无穷的力量,实现了对于凡俗事务的超越。在《起风》这首诗中,我们发现了诗人从实在的自然环境中生发出的对于自然魅力的神奇体验。自然不再是一个毫无知觉、客观存在的事物,而是不断地经历着超越人们想象力的感应和飞舞,闪烁着一种理想主义的光芒:

走向泉水的源头 野草/拥向脚踝 触摸依依归来的/感觉 屏息静听的刹那/一种温馨的光芒 从林间/平静而坚韧地穿越……/隔着这座山岭 在巨大的/投影下 悄然翻看岁月书简/蝴蝶飞舞 在那半空中/布设奇异的迷阵 隐隐地/心有感应 大风就起了[2](p.6)

在诗人的笔下,大自然中平常的起风被赋予了一种神奇的光彩,它是自然界生命伟力的隐秘体现,也是诗人对于自然所具有的精神力量的认知和思考。在诗人的理想中,生态梦想追求的是人与自然完美融合,为此他不断地寻找、感悟,发现了人之融于自然并不在于时间的多少,而在于人们感悟自然的胜境与聆听自然心灵的能力。在《辉腾锡勒》中,诗人凸显了人的主体性在体验自然梦想性中的重要性:

下午二时 有一个人/独自走进辉腾锡勒/那神秘的一小时/只一小时没有人看见/他跟草原的阳光在一起/跟鹰 跟昆虫/跟结籽的草和清亮的水洼/在一起/草原静了下来/只一会儿 天低下来/风走开去/他听到了辉腾锡勒/内心的隐秘[2](p.44)

诗人在辉腾锡勒中与自然中的鹰、昆虫甚至水洼获得了精神的共鸣,这种共鸣是自然的内在气息,是隐隐约约的精神召唤。在《一个人》中,这种生态梦想已经由对于人与自然的融合上升到生态整体观的高度,从单独的生命体验中生发出对于整体自然的关爱:

与一只蝴蝶交谈/就是与所有蝴蝶交谈/一片树叶受到伤害/就是你内心的痛/饥餐桑椹渴饮流泉/在笔架山森林里的/这个午后你经历了所有/默然相守的时光[2](p.78)

华海曾如此阐述自己对于生态梦境的痴迷原因:“我越来越意识到,梦想和批判都是我们无法回避的。文学它以语言构造精神的梦想和美的世界,正因为现实的匮乏,文学将愈发彰显其美妙的诱惑和精神归宿的意义。然而梦境之美与存在本身构成了巨大的矛盾和反差,文学能完全闭上它的眼睛吗?如果还想对现实说话,便是观照和批判,而文学的批判必然成为现代精神批判的一个重要方面。这就是文学的‘两只眼睛’,一只睁着一只闭着,一只沉醉于梦想一只直面现实。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两只眼睛的发现,才让我走向了当代生态问题,走向了生态诗歌的写作和研究。”[1](p.15)可见,诗人是有意将生态梦想作为一种与现实的对照而融入创作的,即在关注现实生态、抒发批判精神的同时,更从精神深处构建对于美好生态的崇敬与向往,并以此作为精神动力激励人们为自然生态的保护贡献自己的力量。从某总意义上说,对生态胜境的执著勾勒和向往,在生态环境不断恶化的当下,二者构成了强烈的对比效果,因而也颇具悲剧气息和乌托邦色彩。

华海生态诗歌中的浪漫主义气息、对于自然优美影响的感悟以及对于生态梦想的追求,是其创作中的重要特质。华海的诗歌是在其自觉的生态意识的指导下,重新亲近自然、发现自然的结果,诗人力图从中寻找弥合现代人疏离自然症候的途径,包含着一种有意识地寻找和体悟。华海的生态诗歌在当代文坛独树一帜,无论他对于生态诗歌审美性的认识、对于生态梦想的追求,抑或其对于生态思想的探索、创作个性的展现,都无疑大大拓展了当代生态诗歌创作的范畴和思想内涵,给予生态诗歌及生态文学创作以深刻的启示。

[参考文献]

[1] 华海.当代生态诗歌 [M].北京:作家出版社, 2005.

[2] 华海.华海生态诗抄 [M].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 2006.

[3] 华海.我与生态诗歌(代序)[A].//华海编.生态诗境[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 2008.

[4] 华海.静福山 [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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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龙其林(1981—),男,文学博士(后),湖南祁东人,广州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转型期中国文化与文学研究。

主办单位:广州大学广府文化研究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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